这些被买来的孩子中，女孩占了大多数。这并不是因为男孩不好买或者价钱高，而是出于农村人对养老的忧患－－养儿不防老，已成为这些偏远山村的一个共识。买女孩子，跟这个共识有着重要的关系
法治周末记者 焦红艳 孙政华 发自济宁
这是个位于山东省济宁市金乡县与成武县和单县交界的小村庄。近日，有人向《法治周末》爆料称，在这个偏远山村，有很多孩子是买来的。
“在我们农村，买个孩子根本不是个事。”在村口，《法治周末》记者与该村的李老汉在闲聊中得知。
在几天的采访中《法治周末》记者发现，这个百余户的村庄，有近十户人家曾经买过孩子，有的一户就买过两个，儿女双全。据村民透露，相邻的成武县这种情况更为普遍。
3000元买个出生41天的女孩
村口遇到的李老汉有三个儿子，由于大儿子家不能生养，几年前他贩蒜到新疆(金乡县是著名的蒜都)，经中间人介绍买了个出生仅41天的小女孩。
“孩子的生父在外地打工，不经常回来，孩子的母亲一个月就吃了10元钱的鸡蛋，太穷了。”李老汉出价2000元要抱走孩子，但孩子的母亲舍不得。
之后，李老汉找中间人多次说和，甚至威胁，最终以3000元的价格成交。李老汉说，小孙女现在已经七八岁，上小学了。
四五年前，李老汉的大儿子家又买了个小孙子。
“村里有个人家的两个姑娘嫁到了河北，她们帮忙联系，在那边的穷山沟里抱的。”李老汉说，孙子花了四五千元。
“沿着庄稼地的土路往前走不多远就是成武县地界了，那边买孩子的更多，听说那边价更低。”李老汉说，谁家想买个孩子就会多方打听，有“中间人”知道线索的就两边说和。
据《法治周末》记者了解，这些买来的孩子价格从几千元到几万元不等，他们被买来的时候大多年纪都很小，尚不懂事。
高为大儿子快20岁了，他买来的小女儿只有3岁。
据村里人讲，小女孩的亲生父亲一年前给高家盖房子的时候，觉得高家经济条件不错，而且“全家都是好人”，就把孩子给了高家。据村里人讲，高家花了三四万元。
孟新法家的儿媳妇一连生了三个闺女。“第一次罚了3万元，第二次就罚了7万元。”后来他听说万把元就能买个孩子，而且交点钱就能上户口，就到处打听这事。最终经人介绍，花1万元买了个孙子。
有位村民对《法治周末》记者说，村里还有一些人买孩子是因为自己生的孩子畸形或发育不良。
多数买女孩防老
《法治周末》记者在采访中发现，村里“重男轻女”的观念多存在于老一辈的人中，希望“儿女双全”的想法更为普遍。
据《法治周末》记者了解，这些被买来的孩子中，女孩占了大多数。一些四五十岁的中年夫妇(有的已经丧失了生育能力)，在孩子长大成人之后再“抱养”个女孩，这种状况在记者前去调查的村庄并不少见。
这并不是因为男孩不好买或者价钱高，而是出于农村人对养老的忧患???养儿不防老，已成为这些偏远山村的一个共识。买女孩子，跟这个共识有着重要的关系。
在某村的田间地头，一个小女孩哭喊着要找娘，一位中年男子很怜爱地将她抛起，然后再轻轻地接住，小女孩止住了哭声。一位村民告诉记者，这个小女孩是几年前买的，这个男子的亲生儿子已经成年，养个女孩就是怕将来儿子不孝顺。
63岁的村妇李英(化名)有两儿一女，都已成家。老伴几年之前因病去世。大儿子结婚之后，很少与老人来往。
在母亲的记忆中，大儿子最后一次来是因为怀疑她多分了一些地给刚刚结婚的弟弟，一气之下砸坏了母亲大衣柜的穿衣镜和屋子里唯一的电器???一台旧电视。
“他小的时候，读书经常说头疼，我每天都给他煮一个鸡蛋。”在当时农村物质条件极为有限的状况下，这样的优待并没有发生在弟弟和妹妹身上。母亲最宠爱的大儿子现如今已经成为母亲最“愤恨”的人，“我有什么都不会再给他吃！”
“恨”背后其实是伤心。说到大儿子，母亲干瘪的眼睛几度泪光闪烁。
二儿子在母亲眼中是孝顺的。李大娘现在靠耕种两三亩薄地勉强维持着自己的生活，农忙的时候二儿子会悄悄过来帮母亲干些重活。这曾引来二儿媳的不满，扔下年幼的孩子回娘家好久不回来。
早已嫁到外村的女儿是李大娘生活中不多的“温暖”。“这是俺闺女前几天送来的。”她指着屋地下的几个瓜高兴地说，并挑了个最大的让记者尝，“可甜呢”。
李大娘很庆幸自己生了个女儿，并认为这是她一辈子没对别人动过坏心眼儿的回报。
她指着村里一间更破旧的房子(没有院子)说：“这里边住着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太太，他们就没闺女。”这间用泥坯搭起来的老房子外杂草丛生，窗户上的玻璃都不全了。从外面几乎看不出有住人的迹象。
在村里，这些破旧的房屋大多是一个或者一对老人住着。新盖起来的宽敞阔气的好房子，住得多是年轻夫妇。
记者在这些偏远乡村看到的现实是：这些已经失去了劳动能力的老人能被赏一碗饭吃，其后代已被视为孝顺。
“一个老太太老是挨饿，最后上吊死了。”李大娘说。
买来的孩子都上了户口
这些买卖孩子的线索到底是怎么来的？那些所谓的“中间人”到底是怎样一群人？
记者发现，想搞清这两个问题并非易事。对村子里突然出现的“陌生人”，村民大多三缄其口，他们大多远远地看着，《法治周末》记者上前搭腔，便马上走开。即使记者与一些村民逐渐熟悉之后，面对“中间人”这样的问题，他们也都很警惕。
《法治周末》记者目前得到的消息仅限于此：谁也不说孩子是到底从谁手中买来，也不说“中间人”是谁。村民只说，所谓的“中间人”，只是偶尔帮忙打听的人。
“孩子被抱走的时候，没有亲娘会不难受的，大多是因为生活太困难了。”一位村民说。
而如果要领养，需要到民政部门进行严格的审核手续。
一般来说，买来的孩子会给买主带来一系列的麻烦：比如上学、就业、迁徙、置业、继承遗产等等。但这些“麻烦”有个出口，就是上户口。
然而按照相关规定，这些买来的孩子是不能上户口的。某市公安局一位相关负责人曾对媒体透露，买主们有很多办法来解决这道关口。
比如，弄虚作假，购买假出生证明、寻找假证人给买来的孩子上户口；通过民政部门，以“收养”的名义办理户口。
“做个假出生证明，交点罚款，就能上户口。找找人，钱还能少花点。”一位村民对《法治周末》记者说。
在这些作假渠道中，往往涉及到相关部门的某些人员和买主里应外合。
还有一种方式：以黑户口的方式等待时机???五年一次的人口普查，国家为了准确统计人口，往往会对这些黑户口网开一面，买主只需花不多的代价就可以给买来的孩子上户口。
《法治周末》记者采访的一个村庄，被买来的孩子全都上了户口。但这些孩子到底是通过何种方式上的户口，不论是孩子的父母还是其他村民都三缄其口，不愿意多说。
爆料人向《法治周末》记者讲述了某村的模式：村里妇女主任的一位亲戚是镇派出所的工作人员，这位妇女主任收取一定的好处费之后，负责打通计生办和派出所这道关口。在计生办以超生的名义交完罚款之后，到派出所就可以为孩子落户了。
“出具一张伪造的出生证明，户口就办成了。村里有人在镇派出所有关系，只要拿钱就没有办不了的事。他们同气连枝、官官相护。加之地处偏远又相对封闭，尽管村里很多孩子是买来的，但外人很少知道”。
有村民向《法治周末》记者透露：如果认识人还可以讲讲价。这意味着上户口之前必须缴纳的罚款数额可以更低。“听说成武那边万八千就可以办下来。”一位村民说。
一位计生部门的工作人员对《法治周末》记者说：“农村一般都有专门负责这些事情的人(一般是本村的一位妇女)。交罚款往往也并不需要孩子的父母亲自去，只需把手续和钱交给这个负责人。如果这个人不对计生部门的人说明，计生部门又没有在已有的材料中发现造假信息，便很容易蒙混过关。这些部门没有力量下到农村挨个去查，但各村的负责人有义务向相关部门提供真实信息。”
法与情的纠葛
“国家的政策那么严，要是自己怀，很难应付检查的。”一位村民说。
但儿童不是商品，即使是亲生父母也不能将孩子卖给他人。
我国收养法第二十条规定：“严禁买卖儿童或者借收养名义买卖儿童。”
第三十一条第三款规定：“出卖亲生子女的，由公安部门没收非法所得，并处以罚款；构成犯罪的，依法追究刑事责任。”
然而警方在打击买卖儿童行为的过程中，遇到一个问题，即法律在规定收买儿童属犯罪行为的同时，又规定区别罪与非罪的界限主要看收买人对被拐卖儿童的态度。没有虐待行为、不阻碍对其解救的，可以不追究刑事责任。
查阅此前媒体的报道，加之《法治周末》记者的调查，现实中，买主多把买来的孩子当成自己亲生的来养，虐待被买儿童的情况极少。警方在处理买主的时候往往“以训诫、教育为主”，而这又与社会上严厉打击买卖儿童的声音相矛盾。